我的改变就是从身体形象开始。大学五年级临近毕业(医学本科5年),我读了一本影响我一生的书“Dress for success”(《男士着装指南》)。那本书提出两点:第一,服装是科学不是艺术;第二,穿成什么样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。从此,我开始注意在外人眼中的形象,开始学会怎样与人交流,用成功学方法去做成一件事。
人可以通过改变外表来改变精神和思想。2005年,经历了东奔西走的打工生涯后,我决定开办一家自己的整形诊所,因为我性格极其细致,把手术做到臻于精致,全身心地投入,非常偏执地追求细节。而在我手下工作是一种折磨,将他们都煅炼成决定高手,所以医院医生水平行业内首屈一指,诊所也发展成山东最大的整形医院。如今虽然手下专家众多,但是我还会偶尔出手,只是我会将自己的画作和手术打包销售,在北京上海都被定为天价。从只需要知道如何做手术的医生,变为企业领导者,可谓尝尽时间百态。开始我因为不懂得如何送礼、讲人情而四处碰壁,深刻地感觉到成功学是多么重要。但是后来我渐渐发现,《Dress for success》这本书教给我的远远不够。作为一个整形医生,我的神态、表情、举止、腔调,甚至眼睛的动作,都要传达一个信息----我是一个专家,是个沉稳和值得信赖的人,而不是一个英俊潇洒的人。这是社会对人的异化,对人的重新塑造,符合这个标准,你才能在俗世中取得成功。
其实做美容手术,关键不是要改变人身上的一点点缺陷,而是需要从服饰搭配、贪图举止整体塑造一个优质的形象。之前有一个大学教师找我,要求把她小腿变细。我多次劝他放弃。香港电影《纵横四海》中,当周润发饰演的阿海看到要盗取的名画时露出了无比迷人的笑容,我知道,这种笑容一定是经过长时间训练得来的。从眼抬部位可以分辨出一个人的生活状况。生活窘迫的人眼抬很浅,相反生活从容而自信的人眼抬会很突出。我跟那位女教师说,你可以通过自身的心理调整达到很美的效果,她很惊讶,但是她最后还是坚持要做手术。因为她心理上认为别人总在后面看她的小腿。这事对我触动很大,心理疏导很多时候对人起不了作用,只能改变身体。
另外一个案例也令我终身难忘,这一次不是普通的整形手术,而是变性。一个名叫张磊的小伙子,家中有三个姐姐,从小他就被女性化培养,2006年他在网上发帖求助,要做变性手术,如果做不了就自残。之后我就跟他接触,并且请心理医生对他做心理疏导,但是无济于事,他威胁说变不了女孩儿就自杀。最终我满足了他,之后几年,偶尔跟她还有联系,知道她至今无悔,我也便安心了许多。
在大学毕业后,我疯狂爱上了人文和哲学书籍,从里面我找到了西方哲学对“身体”观念的演变。“身体”在苏格拉底的哲学观念中就有影子,他从容赴死时说:“我们的灵魂终于解放了,我们自由了。哲学家都是一直在学习中学习死亡,适应死亡,最终得到死亡的一个过程”苏格拉底确立了身体是被统治的观念。到笛卡尔,他也把灵魂、精神放在重要地位。他确立了精神和身体二元对立体系。之后,最重要、也是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尼采。他最早提出身体是精神的颠覆,身体比精神还重要。尼采之后,从福柯开始,德里达、索绪尔等,无论从解构主义还是从后解构主义,都是从不同角度颠覆“精神”、“身体”二元对立,试图建构新体系。这些哲人中,尼采对我触动最大,他的哲学思想在我身上得到验证。在生活中我明显感觉到;身体占据了重要地位,我的外表、言谈举止等最终主宰了我的个人发展,从而改变了内在思想和精神。我曾为尼采写过一段话:生活中顿时见到了一束耀眼的阳光。性格中的自卑和自傲同时被放大。但同时也告诉了我,我可以做什么。他的思想和我一直以来对个人的价值认识有了很高的契合点。即关于我能做什么,又关于我自身拥有什么。我可以影响世界,我可以改变世界。我的存在是独一无二的。
从这一个个活生生的医治案例中,从自身变化中,我对于身体有了更深理解,于是想从人文角度去表达“身体”的观念。2009年在整形医院步入正规后,我开始踏上了北京的游学生活,兴趣庞杂。先后在北京大学、中央音乐学院、中央美院、北京电影学院、北京舞蹈学院、中国艺术研究院等学校蹭课。音乐史、戏剧史、电影史、美学史学了个遍。一个偶然机会,我尝试着用我做手术留下的身体骨骼,拼成一件很“美”的艺术品。这些人们认为不“美”而去掉的骨骼,最终经由我的手、以艺术的名义重新让它们“美”起来。艺术这种形式非常适合表达人文意义上我对“身体”的理解。于是一个纯自然主义的“医生”开始变身为一个“艺术家”。非常有趣,不是玩儿票,艺术会是我下半生的追求。